人生行不行

龍也一個人坐在偌大的雙人床上，手裡拿著從醫院寄來的信，裡面有著無數張各國的風景照。照片裡的人看起來雖然有些孤獨，但卻真心的笑著。

他想起了自己初見到兩人的場景，＂兩個相擁的男孩＂是如此的幸福

那刻起他下定決心在背後默默幫助他們，希望他們得到自己所不能擁有的幸福

雄一，你現在過的好嗎？你知道嗎，其實世界上是有永遠的，真的......

我在和也和仁身上，看到了我們沒有的永遠




不知名的醫院裡，有一間病房，住著兩名男孩。這兩個男孩其實沒什麼特別的，唯一能算的上奇特的，便是全醫院的人都知道他們深深的愛著對方......是的，他們愛著同樣性別的彼此。兩個男孩並沒什麼家人，不過總有不具名的人替他們付了醫藥費。他們就這樣，照顧著彼此，相依相存著。


住在A床的男孩，有著一頭很愛亂翹的黑髮。他愛笑、愛發呆，總是習慣性的摸著自己的嘴巴。閒閒沒事的時候，就愛賴在另一個男孩的身上。醫院裡的大家，都叫他─仁。


住在B床的男孩，一頭柔順的棕髮襯托出他秀緻的五官。他總是掛著有點無奈又帶點寵溺的笑，輕輕撫弄著那枕在他膝上的男孩的頭。天氣好的時候，他們跑出去時，就換他躺在A床的男孩的懷裡，任由A床的男孩用手捲起他的頭髮，然後幫他挽起。全醫院的人都知道男孩的名字叫〝和也〞，因為A床的男孩總愛在空暇時，沒有任何意義的叫著他的名字。


身為病人，他們算是那小小醫院裡的名人了吧！醫院裡的廣播器總是三不五時的出現他們的名字，只因為他們是常常被〝通緝〞的〝逃犯〞。每次只要一不注意，兩個人就會偷跑出去。直到玩的高興或被抓到了，才會乖乖的回到病房裡。夜裡，A床永遠不會有人睡在上面，而B床總會多出一個〝不速之客〞。一次、兩次、三次......勸阻沒用之後，來巡房的人也都見怪不怪了。


A床的男孩總是愛開自己的玩笑，說他一定是因為腦袋裡多長了東西，才會那麼愛傻笑、愛發呆；他也常罵著B床的男孩的心臟不夠盡責，三不五時就想鬧罷工；更常嚷嚷著要帶著B床的男孩出去旅行。而B床的男孩總是靜靜的聽著A床的男孩替兩人編織而成的未來，幻想著假如真有那麼一天，他們的病都好了......


醫院後的一棵大樹，是兩個男孩最愛的〝秘密基地〞。他們沿著強壯的樹幹往上爬，讓茂密的枝葉遮擋住他們，來躲那些常追著他們跑的醫護人員們。


「他們好笨！都沒有發現我們就在他們頭上呢！」仁得意的揉了揉鼻子，笑著說。


「小心跌下去喔！」和也看著仁幾乎半個身體懸在樹幹外，擔心的叮嚀。


「放心！放心！我技術很好的！」仁爬起身，沿著樹幹爬回和也身邊。和也將身體靠到仁的身上，接著抬頭看向那一望無際的天空。一架飛機從遠方的天際劃過，就像一隻飛鳥拖了一條長長的尾羽。和也伸手對準了那架飛機，像是要抓下它似的，右手在空中做了一個抓握的動作。


「和也，你在做什麼？」仁看著和也奇怪的動作，好奇的問。


「仁，張開嘴巴！」和也轉向仁，燦爛的笑著。


「啊？」仁一張開嘴巴，和也立刻將剛剛握住的右手湊上前，然後摀住仁的嘴巴。仁被和也的動作弄得滿頭霧水，他拉下和也的手，問：「這是在做什麼？」


和也反握住仁的手，眼神飽含著心滿意足的笑意。


「仁，你有聽過一個傳說嗎？」和也一根一根的玩著仁的手指，抬頭問他。


「什麼什麼？」


「傳說阿......當你偶然看見飛機飛過天空的時候，趕快把他抓起來，然後吃掉！當吃下一百架飛機的時候，就許一個願望，然後願望就會實現喔！」和也再做了一次剛剛的動作，高興的向仁解說。


「一百架......好多喔！」仁偏頭想了想，又繼續問：「和也，你有願望嗎？」


「有啊！」


「啊？！那我吃掉你一架飛機了耶......」仁歉疚的看向和也，而和也仍是笑的相當開心。他將頭靠進仁的懷中，反問他：「仁，你的願望是什麼？」


「我的願望當然是......」仁講到一半，看著和也的笑，他懂了......他緊緊的抱住和也，又感動、又高興的。


『永遠永遠的在一起......』相同的願望，那麼普通卻深深渴望著的願望......


在抓下第50架飛機之後，B床的男孩心臟又罷工了......數不清是第幾次了，A床的男孩只能無能為力的看著自己深愛的他，再次被推進手術室，然後插滿著管子出來。他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守在隔離室外，期盼著B床的男孩趕快醒來。一個人睡一張床，床好冷，而他，好寂寞......


「和也，趕快醒來，我在這裡等你......」


第五個日夜過去，B床的男孩醒來了，帶著A床的男孩衷心的期盼醒來了。在他出隔離室的那天，卻沒看見A床的男孩出現。有點生氣、有點焦慮，為什麼他沒在外面等他醒來？男孩傷心又失望的回到了他們的病房。一進房門，便看見自己床上的棉被鼓鼓的，枕頭上則散著亂亂的黑髮。是A床的男孩，他一看見B床的男孩回來了，笑的相當開心。


「和也！快點來！我幫你暖好被子了！」仁掀開被子的一角，拍了拍身旁永遠為了和也留下的空位。


突然、突然的，和也笑著哭了。那是承受了太多幸福而掉的眼淚。在醫護人員的幫忙攙扶下，和也回到了仁的身邊，回到了他最熟悉的位置─仁的懷中。


「我還想說你怎麼沒在外面等我醒來......」和也手緊緊的環住仁的腰，將臉埋入他的胸口，悶悶的說著。


「快冬天了，我怕床太冷，就先來幫你暖床啦！」仁將頭靠上那柔順的棕髮，磨啊磨的，複習著好像很久沒體會到的心暖。


「笨蛋......」和也輕輕的罵了一聲，雙手卻抱的更緊。如果，時間能就此靜止，那該有多好......？就這樣停在他們都那麼幸福的時刻......


在B床的男孩病情好轉之後，他們又過起了〝逃犯〞的生活。A床的男孩帶著B床的男孩，回到了他們的〝秘密基地〞。A床的男孩認真的、專注的等著每一架飛機經過。B床的男孩不懂為什麼A床的男孩這麼的認真；A床的男孩卻明白，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他不敢告訴B床的男孩，他的視力已經在退化，已經......已經......快看不見他了......該怎麼辦呢......如果沒在他還能看的見的時候，抓到一百架飛機，那......他們的願望是不是不能實現了......


他們從白天等到晚上；從晨曦初上等到月亮高掛。每天每天的，都等到快要到巡房的時間時，A床的男孩才會背著B床的男孩一路跑回病房。A床的男孩感受著背上男孩那屬於愛情的重量，他覺得好幸福、好幸福；B床的男孩趴在A床的男孩背上，那令人心安的溫暖，他也覺得好幸福、好幸福......他們何其有幸，能在這麼大的世界中，找到了這麼深愛著對方的人......


「仁，我現在覺得好幸福......」和也將頭靠在仁的頸側，輕輕的說著。


「是嗎？可是我覺得好重......」仁故意的皺起眉頭，戲弄和也。


「笨蛋！」和也打了仁一下，仍舊笑著。


「開玩笑的啦......」仁也笑了......他也覺得好幸福，幸福的快哭了......


A床的男孩病情惡化了......他再也沒有力氣，帶著B床的男孩，到他們的秘密基地。


「九十五......」仁失望的坐在床上，看著外面的天空。差五架，他就能許下願望了......


「仁，不躺著休息嗎？」


「恩......再等一下吧......」仁轉過頭來，笑著看向和也。隔了一塊透明厚厚的隔離幕，看著他最愛的和也。本來是要住進隔離室的，但仁堅持要留在這，因為有他的和也在......


和也穿著整套的隔離衣，到了仁的身邊，握住了瘦了不少的手。


「和也穿這樣好醜喔......」仁往旁邊躺了過去，讓和也坐到了床畔。自己則將頭枕到了他的腿上。


「囉唆......你趕快好起來，我就不用穿這樣啦......」和也用手輕輕摸了摸仁的頭，然後，在仁看不到的範圍裡，將滿手的髮絲去掉。


「和也......你覺得我把頭髮通通剪掉好不好？」仁趴在和也的腿上，沉靜的問著。


「為什麼？」


「因為，現在好像還蠻流行這個髮型的......」仁笑著說著。


「哪裡流行阿......」和也笑不出來，他抱緊仁，眼淚不斷的滴落。


「等我病好了，頭髮就會再長出來了......等我頭髮長出來了，我們就去旅行......」仁依舊笑著，他將頭埋進和也的腰際，讓和也就這麼抱著他......


大家都知道，A床的男孩已經病的很嚴重，但沒人敢告訴他們；大家都知道，A床的男孩剪掉了所有頭髮，是因為不忍看到B床的男孩每次看他掉了頭髮，哭泣的樣子；大家也都知道，A床的男孩，所作的化療相當痛苦，但沒人敢說破，只因為A床的男孩，總是笑著跟B床的男孩說其實一點都不痛......B床的男孩，託人帶來了好多好多旅遊的書，也帶來了兩頂毛帽，一頂讓A床的男孩戴上，自己則戴上另外一頂。


『情侶帽耶！』A床的男孩相當的高興。就為了這個笑容，B床的男孩將自己的頭髮全塞進帽子裡，日日夜夜的與A床的男孩一起戴著帽子。而這是他，能為他做的事......


A床的男孩，眼睛看不見了......常常盯著B床的男孩的雙眼、總是含著滿滿笑意的雙眼，失去了焦距。A床的男孩不傷心，真的，不傷心。因為他能從聲音裡，判斷出B床的男孩在哪裡。但他不知道的是，一切的聲音，都是B床的男孩為他刻意發出的......


每晚、每晚，B床的男孩會拿出那些旅遊書刊，唸給A床的男孩聽。A床的男孩仍繼續的編織著他們的未來。


『和也，你可以當我的眼睛......』A床的男孩這麼說著。


『和也，我可以背著你到處跑喔......』A床的男孩這麼說著。


『和也......』每晚、每晚，總會聽見B床的男孩介紹著世界上每個觀光景點；也會聽見，A床的男孩說著，如果到了那裡，要做什麼事。每次講的都不一樣，唯一沒變的是，永遠的〝仁及和也〞......


B床空了下來，每晚，B床的男孩都會躺到A床的男孩身邊，讓他抱著他入睡。


『之前都是你爬到我床上來，現在換我爬上你的床了......』B床的男孩這麼說著。


隨著化療的藥劑份量越來越重，A床的男孩笑不出來了......每次化療後，他總是不停的乾嘔。B床的男孩簡直不敢待在房內，他看著自己深愛的他那麼痛苦的樣子，就好像承受著那些痛苦的是自己一樣。但A床的男孩總是伸出一隻手，穿過了隔離幕，直直的向他伸來。


『沒事的......和也......我一點一點都不痛......』A床的男孩握住B床男孩的手，那麼堅定的、緊緊的握住那顫抖的手。嘴裡說的全是安慰著B床的男孩的話。


用藥的緣故，A床的男孩四肢都水腫了......B床的男孩只要一握住他的手，便會忍不住的哭著。


『和也，別哭......我會減肥啦......我知道自己現在好像有點胖了......』A床的男孩，開著自己的玩笑，舉起手替B床的男孩抹掉眼淚。


隔離幕撤掉了......卻沒有一個人高興的起來。A床的男孩病情並沒有好轉......兩個男孩自動選擇了逃避。他們寧願相信，相信A床的男孩病就快好了......沒有任何人，捨得去跟他們說實話。大家其實都期盼著......奇蹟，真能出現那麼一次......


「和也，等我病好了，你想先去哪？」仁將頭枕在和也的腿上，高興的問著。


「你想去哪，我們就去哪......」和也輕聲的說著。如果......如果仁的病真的能好，他可以哪裡都不去，就待在仁的身邊。


「那我們就先去......」仁失了焦距的雙眼，綻出了點點晶光。他一口氣講了好多好多地方，他想帶著他的和也，踏上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房裡斷斷續續的傳來A床的男孩的聲音，而B床的男孩仍是靜靜的聽著。大家都沒有去打擾他們。彷彿是這個世界的最初與最後，他們緊緊的靠在一起，一分一秒再也不願意分開......


「和也......」仁伸手撫上和也的臉，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仔仔細細的，仁將他最愛的和也，深深的、深深的刻印在腦海裡。笑著的和也、生氣的和也、哭泣的和也、撒嬌的和也......好多好多的和也浮上心頭。仁才發現，他的記憶裡，滿滿的都是和也，滿滿的，幸福超載了......


就像被觸動了什麼，和也一直隱忍著的眼淚滑落了，然後，一發不可收拾......他握住仁停留在他臉上的手，再也忍不住的放聲大哭。他將臉埋入仁的手中，任憑眼淚滑入仁的掌中，再滑落他的手腕。


「和也，你知道嗎？我覺得我這輩子最幸運的就是生了這個病......」仁用手抹了抹自己的眼淚，繼續說：「因為我遇見了你─我最珍貴的和也......我現在覺得好幸福、好幸福，因為你就在我身邊......」


「笨蛋......」幾近破碎的聲音，道出了和也的心碎。


「和也，你要記得，曾經有一個愛傻笑、愛發呆、沒事愛亂叫你的名字、又愛賴在你身上的笨蛋，很愛很愛你......不對......不是曾經，而是永遠。我永遠永遠的愛你，和也......」仁閉上了雙眼，帶著幸福的笑，在他心愛的和也身邊，就這麼沉沉的、永遠的睡著了......


「仁！！！.......」


A床的男孩走了......一切是這麼的突然。B床的男孩心臟負荷不了，再次停擺了下來。大家都覺得B床的男孩，也許會跟A床的男孩一起離去。但有人把心臟留給了他。儘管醫院立刻為他動了手術，救回了他的命，但他卻陷入了昏迷......醫院變的寂靜了。幾乎是為了他們而設的廣播器，再也聽不到兩人的名字......大家是那麼的不習慣，再看不見，A床的男孩背著B床的男孩到處跑來跑去串門子的身影......


『和也，和也！別再睡了！』


『仁！』一睜開雙眼，和也便看見仁笑笑的坐在床邊。他緊緊的抓住仁，深怕他會不見。


『和也，我們去旅行吧！』仁撥了撥亂翹的黑髮，是那麼的高興。


「好......」戴著氧氣罩的和也，嘴裡輕答了聲好。然後，緩緩的張開了雙眼。這是他跟仁的病房......仁呢？和也立刻轉向A床的方向，空的......他再也看不到那傻傻的笑、亂七八糟的頭髮......就像什麼都不曾有過的，那樣的空了......


「好一點了嗎？有沒有感覺心臟有任何不適？」醫生走上前詢問。和也搖了搖頭，自己伸手取下了氧氣罩。


「那就好......幸好你的身體沒有產生排斥現象......」


「排斥什麼？」


「新的心臟。我們幫你做了心臟移植。」


「誰的......？」和也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有一種預感......是不是他......


「是仁......而這，是他留給你的......」醫生遞出了一封信給和也，轉身走了。和也盯著信封上，有點凌亂的字跡，怎麼也沒辦法動作......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拆開了那封信......


和也：

和也，你的心臟又罷工了......所以我寫了這封信給你。
因為，如果我現在不寫，我怕以後就沒辦法提筆寫字了......當你在讀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不在了......對不起，擅自做了這麼任性的決定......但是你的心臟實在是太不聽話了！所以，我把我的心留給了你。
放心放心！我的心不會亂罷工的！這樣......沒有我，和也也能跑了。我相信，你的身體不會排斥我的心的。畢竟，他們擁有的，是同一份愛啊！帶著我的心去旅行吧！就像我一直在你身旁一樣，讓〝仁跟和也〞踏遍世界的每個角落......真好！我們終於可以永永遠遠的在一起了......和也，你不是孤單一個人，你有我的心、我滿滿的愛、我一切的一切，你有我。和也，我一直一直都在你的身邊......

愛你的仁


其實早在B床的男孩某次心臟又罷工時，A床的男孩就下定決心假如自己有一天先走了，就要把自己的心留給他這輩子最愛的男孩。但他知道，B床的男孩絕對不允許自己這麼做。所以當A床的男孩聽到醫生說自己的視神經已經受到腦瘤的壓迫，可能會失明時，他寫下了這封信......交給醫生，希望醫生等到B床的男孩收到自己的心後，再給他看。


『仁、仁、仁......』B床的男孩流下了眼淚，將信緊緊的貼在胸口。嘴裡不斷的重複著A床的男孩的名字。


那夜，醫院裡特別寂靜。空氣中迴盪著B床的男孩的哭聲，是如此的悲傷......從此，B床的男孩再也沒有開口與任何人說話，彷彿連說話的力量都失去了。大家都非常的擔心，擔心B床的男孩會放棄了新生的機會，追隨著A床的男孩的腳步離開。但是他沒有，只是靜靜的吃飯、靜靜的坐在〝秘密基地〞、靜靜的看著旅遊書刊，靜靜的、靜靜的活著......因為B床的男孩知道，他並不是一個人活著，他有著一顆深愛著自己的心。


終於，B床的男孩病好了，他離開了醫院，一個人。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也沒有人知道他到底過的好不好。直到有一天醫院收到了厚厚的一封信，裡面有一張信紙，以及好多不同地方的照片。相同的是，那照片上的人影......



醫院的大家，你們好嗎？


我和仁目前已經去過捷克、德國、荷蘭、英國......歐洲已經快要被我們走遍了。下一站，我們要去非洲探險。請大家不用擔心，我和仁過的很好，真的！！
還有請幫我謝謝那位不知名的好心人士，一直以來替我和仁付醫藥費。現在又幫我付了旅費，我和仁非常的感謝他......


照片上多瑙河的夜景裡，B床的男孩笑的相當開心......



A.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