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Princess
留著一頭咖啡色的長捲髮,微卷髮尾靜靜的在胸前,瀏海用別緻的髮夾整齊地夾在右側,一左一右小巧的耳垂點綴著白色珍珠耳環,圓圓大大的眼睛,長長翹翹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圓圓小小的鼻頭,紅潤的雙唇,下唇比上唇豐厚一些,聽說這樣的人比較會接吻。
生長在富裕幸福的家庭,從小聰明乖巧,在校成績優異,人緣極佳,從不缺乏追求者,過人的語言天分,高學歷,擁有一份人人夢寐以求的工作。
身材修長,不管穿什麼都很好看的衣架子,走起路步伐輕盈,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優雅又有氣質,個性好相處,不像一般富貴人家的女孩有公主脾氣。
說起話來輕聲細語,人見人愛的個性,幸運的邂逅理想的對象,穩定的交往卻又不失甜蜜,在眾人的祝福下步入婚姻生活,情人變成老公後帥氣依舊,甚至還多了體貼,讓人羨慕不已。
從電梯走出來時,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顯得突兀,但清脆的聲響足夠吸引他人的目光,然後讓眾人著迷,進而忘了手邊的工作。
因為從出生就特別受到上帝的眷顧,這樣完美的人,儘管知道她有名有姓,但依舊忍不住稱她為,公主。
「公主。」
田口從堆滿文稿的沙發椅中清出一個位置讓女人坐下,助理端來兩杯用廉價茶包沖泡的紅茶放在一樣堆滿文稿的桌上。
「謝謝。」公主的聲音輕輕柔柔的,語氣並不會因為眼前便宜的紅茶而有改變。
「說吧。」田口喝了一口熱茶,口感並不溫順,溫熱的液體流經腸胃異樣的感覺讓他意識到現在已經是下午四點,而自己還沒吃中飯。
「可以請田口君告訴我龜梨醫生的聯絡方式嗎?」
就算坐在堆滿雜物的辦公室裡,屁股下坐的是合成皮的劣質沙發,身邊堆滿了成疊的紙張和紙箱,空氣中也沒有香氛的味道,更不會有悠揚的樂隊演奏音樂,但這樣的女人在這樣的環境裡依舊可以閃閃動人。
『因為是公主的緣故吧。』田口這樣想著。
就像是田中,雖然心地善良,時常體貼他人,細心的發現他人的需求,講話幽默和時常掛在臉上的笑容,開心的露出亮白的牙齒,眼尾就會堆疊在一起。
這樣一個好人為什麼總會把公園裡的孩子嚇哭呢?
『果然是因為長相的緣故吧。』
『也許這就是普通人和公主的差別。』
田口默默地在心理下了這樣的結論。
公主沒有告訴田口為何需要龜梨的聯絡方式,田口也沒有問他,只是從凌亂的桌上抽出一張廢紙,潦草的寫下龜梨工作的醫院還有辦公室分機號碼,藍色的原子筆還因為斷水在紙上留下斷斷續續描寫的痕跡。
將紙條小心翼翼的對折再整齊的放進皮夾裡,公主站起身時輕輕的撫平了裙襬,向田口四十五度鞠躬道謝,不多不少拿捏得恰到好處,就像是遺留在桌上的半杯紅茶還溫溫熱熱的。
在公主靠近門邊時比她早一步開門是必須的,禮貌性的道別後田口輕輕的關上門,當門外的眾人聽到高跟鞋摩擦地板的聲音時,皆紛紛抬起頭目送她姣好的背影進入電梯,然後在關門的前一刻記下門縫後公主甜美的笑容。
雖然公主並不具有絕對的權威性,但卻還是無法讓人拒絕,也許是因為不忍心,不然自己怎麼會什麼都沒問就讓她得到想要的東西呢,大概是擔心會耽誤自己下班的時間吧。
原本田口打算繼續著手尚未完成的工作,可是掛在椅背上的夾克卻隱隱約約的震動著,想也沒想變按下通話鍵。
「聖?」
「淳,晚餐我想吃火鍋,你記得買雞胸肉回來。」
電話那頭是令人意外的聲音,腦海裡屬於夏天的笑容頓時在眼前放大好幾倍,大片的金黃色向日葵花田也都只能淪為模糊的背景。
「龍也?」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記得雞胸肉,掰掰。」
電話的另一頭有熟悉的電視聲響,小狗汪汪叫的聲音,只是田口還沒反應過來,龍也為何出現在不屬於他的空間裡,為什麼他聽不見聖的聲音,電話就已經被對方切斷,剩下的只有耳邊無限循環嘟嘟嘟的聲響。
打消了回撥的念頭,田口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打電話到餐廳取消預約,既然田中讓龍也打電話給自己,那晚餐肯定就是雞胸肉火鍋了。
*
雖然才剛入冬,但是田中在龍也不停的嚷嚷下從壁櫥裡搬出了暖爐桌,桌上的雞肉火鍋冒著白煙,讓人錯以為窗外是否下起了白雪。
吃飯時田中坐在田口的對面,上田坐在田口的旁邊。
上田用奇怪的姿勢拿筷子不停地在鍋裡翻攪肉片,嘴巴並沒有停下咀嚼的動作,田口想問他,不是說不回來了嗎,為什麼現在卻一副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坐在這裡吃飯呢...
只是,話到嘴邊說出口的卻是「龍也,西班牙好玩嗎?」
抬起頭,上田的雙眼在火鍋的霧氣後閃閃發亮,含著肉片口齒不清的說道,「挺好的,就是太熱了。」
一頓飯吃下來三個人都腆著肚子,上田臉上掛著心滿意足的笑容,田口看著他忍不住也笑了,田中看著他們兩個人嘴角也上揚了不只一些。
他迷戀田口的微笑表情,如同田口喜歡上田的笑容一樣,只是心境上是否不同,他就無從得知了。
「小龍今天住我家嗎?」
田中一邊收拾桌上的空盤,一邊問側躺在地上的人,上田的姿勢就像一隻曬過陽光的懶貓。
上田用搖頭代替了回答。
「要去找小龜嗎?」田口想起了今天來辦公室詢問龜梨電話的女人,公主,龍也應該也認識的。
上田依舊搖搖頭,臉上的表情告訴田口,小龜還不知道他回來了。
「你該不會訂了旅館吧?」
「沒有喔~」上田上揚的尾音讓田口覺得有些刺耳。
「那你晚上要住哪?」
「回家吧。」
下降的語調,和上田的目光一樣,田口看不見上田的雙眼,取而代之的是一排黑色的睫毛,輕輕的搧動,顫抖。
沉默中,上田突然站起身朝門邊走去,提起了放在門邊的包包,以一個久未回家的人來說,那個行李太輕便了,幾乎可以說什麼都沒有。
開門,穿鞋,關門,離去。
沒有道別,不管是對田中還是田口。
田中沒有阻止,田口也沒有向前,因為他還在思考上田所指的"家"是哪裡?
中丸租的房子早就退掉了,父母親的家上田已經很久沒有回去了,正確地來說堅持和中丸談這段感情後,上田就被父親判決失去擁有姓氏的資格...上田在某次喝酒後告訴他,這件事連中丸都不知道...
『龍也!』所以田口總是這樣喊他。
因為他決定愛上中丸的那一刻,他就捨去『上田』,只保留了『龍也』...
也許是因為只剩下『龍也』兩個字,所以田口才會覺得那個人總是這麼脆弱,什麼都沒有...
無依無靠......
只是,上田總是頭也不回地離去,這次也不例外。
就像是來自地球另一端的信件,那個陽光下的笑容,奇怪的笑聲,早已隨著入冬的低溫消失,散在空氣裡。
田口站在窗邊目送上田步出公寓的背影,巷子口停著一輛黑色的汽車,男人倚靠在車門邊等待,上田站在三步外的距離沒有前進,原以為兩人會一直僵在那,沒想到男人向前走了幾步,伸出右手,一把拉過上田,擁抱,沒有留下任何縫隙。
上田沒有反抗。
「淳。」
轉過身時,田口看到田中站在自己的身後,不近不遠,也是剛好三步的距離。
「怎麼了嗎?」就只是站著,田口一步都沒有移動。
「小龍他...真的很勇敢。」
田中朝他走來,一步,兩步,三步,不疾不徐的站在他的眼前,抬起右手幾乎就要碰到他的頭髮...
「是阿。阿!今天我洗碗吧。」
田口一個箭步繞過田中,和田中停在半空中的右手錯身而過。
洗碗時田口在想,也許,上田比他和中丸都還要勇敢一些。
聖,那你呢?
The Prince
白袍王子,是護士們給新上任的急診室主任取的名稱。
長相夠王子,說話的聲音夠王子,連行為舉止都符合王子,王子有像城堡一樣的房子,比白馬更高級的跑車,甚至媲美王子級的收入。
只是他們的白袍王子沒有白馬王子悠閒,晚上沒有約會晚宴,出場也沒有燈光配樂,有的只是急診室進進出出的病患,伴隨救護車由遠而近的鳴笛聲和閃爍不停的紅燈,接著家屬的哭喊聲,病床的輪子摩擦著地板聲,最後手機震動兩次後,白袍王子就會出現。
他比任何一個打敗噴火龍的騎士或是攀上高塔救出公主的王子都還要勇敢,因為他們的白袍王子搶救的是人,生命。
「嗨!英雄!」
上田雙手抱著膝蓋窩在沙發椅裡,半瞇著眼和幾乎要閉上雙眼的人打招呼。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龜梨很想睜大眼睛表示他的驚訝,無奈的是他已經將近一個禮拜每天都睡不到三小時,眼皮完全不受控制,就連說話的語氣也都死氣沉沉。
「一陣子了,淳說你忙到連做期刊的時間都沒有,所以我不敢來找你。」
「那你現在來這裡是打算?」
「拯救你!」
上田迅速的從沙發上跳起來,將龜梨抱個滿懷,雙臂緊扣著他的腰,頭髮摩擦著他的耳朵,時不時的發出奇怪的笑聲。
上田說,「小龜,辛苦你了。」
跑車才剛開出醫院停車場,上田都還來不及問新家住址,副駕駛座就傳來了規律的呼吸聲,上田只好傳簡訊給田口,等待回復的時間,他調高暖氣的溫度,輕輕的調整椅背的高度,看著龜梨的睡臉忍不住笑了。
他想起了在西班牙某個不知名的鄉村時,搖搖晃晃的小巴士上也有一個男孩毫無防備的睡在自己的右肩上,下午三點的陽光穿透玻璃撒在他的側臉上,好看得沒話說。
上田用食指觸摸龜梨的臉頰,鼻翼,向下到長時間沒有喝水而乾燥的雙唇。
「如果我們小龜是英雄的話,怎麼會連自己的愛情都拯救不了...」
上田的手指因為打拳擊的關係有許多大大小的硬繭,但那人卻只是皺了眉頭,又鬆開,沒有醒過來的意思。
王子雖然救了很多人,但是那些人都不是他的公主,所以他累了。
*
排休的那兩天上田帶著龜梨到處跑,買新家具,買新衣服,冰箱又塞滿了食物,陽台上多了四五盆不知道名字的植物。
「我下次休假不知道什麼時候,那些食物一定會臭掉!」
「沒關係,我幫你請了鐘點打掃,他還會幫你照顧小蘭喔~」
「那陽台上的花草不澆水會死的!」
「我在西班牙的時候一次也沒幫他們澆過水,全都活得好好的!」
手機震動的時候,上田正開心地揮手和龜梨道別,護士告訴他,有一位年輕的小姐在休假的時候來找過他兩次,說是有很緊急的事情,龜梨疑惑的問是病患的家屬嗎,護士卻告訴他沒有就診資料,只強調是一位年輕漂亮的女性。
「長得什麼樣子?」
龜梨想不起來他是不是有跟誰約了,前陣子太累了,很多事都還來不及仔細思考,身體就憑著本能和習慣動作完成了。
「長相和王子很登對的公主。」
護士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但是龜梨卻完全笑不出來。
龜梨看過公主。
那個人是公主,但公主的王子不是他。
*
冬天的公主和夏天的公主一樣美麗動人,前提是如果墨鏡下沒有上了粉也遮不住的眼袋,但大致上龜梨認為公主還是和以前一樣。
讓人想起了童話故事裡嬌貴的公主,儘管身下放了十幾個床墊,卻仍舊因為一顆小小的碗豆而腰痠背痛。
「我想龜梨醫生搞錯了。」
公主開口的第一句話,頓時讓龜梨感到錯亂,搞錯的人到底是誰,又搞錯了什麼。
「我和仁...離婚...跟龜梨醫生一點關係都沒有。」
『離婚』那兩個字,就像那顆小小的碗豆讓公主無所適從。
「我知、」
「不!你不知道!」
「他...」
看著眼前的公主無預警地落下了淚水,龜梨突然想到了童話故事裡說公主的淚水像是珍珠,甚至可以救活心愛的人,所以說,公主應該也是一個英雄吧...
「仁...他...」
龜梨不知道可以說什麼安慰眼前的公主...
『仁』這樣的稱呼,對他來說也是一顆小小的碗豆,壓在他的心上,又重又痛,還堵住了某條血管,常常讓他的呼吸不順暢...
『仁。』
他從來沒有這樣稱呼過赤西,這樣親暱的稱呼只能專屬於公主。
The King
上田躺在一張King Size的大床上,他有些恍惚分不清楚是床在晃動,還是他在晃動,眼前的事物不停的旋轉,停不下來,一切都是如此的模糊不清,只有中丸的雙眼是靜止的,清晰的。
「龍也...」中丸喊他。
「龍也...」聲音就在耳邊。
「龍也...」聽起來就像哭了一樣。
「龍也...」因為害怕他再度離去,並且不再回來。
「龍也...」這樣的愛太濃厚了,已經超乎他們的預期。
『好痛。』中丸進入他的身體時,腦海浮現了只浮現了這兩個字。
「雄一...」
但是從他嘴裡喊出來卻是另外兩個字,用著他自己都不熟悉的聲音,喊出這兩個字,他用『上田』換來的另外兩個字。
中丸的吻落在上田的額頭上,帶點濕氣和熱氣,彷彿突然回到西班牙小鄉村,沒有空調的小巴士,下午三點的陽光照在男孩的臉上,溫暖的不可思議,就像男孩的名字,只有一個字,捲舌的時候特別好聽。
雖然男孩的手溫暖的令人不想放開,但是他知道這並不適合。
高潮的時候,他射在中丸的手裡,上田的眼前一片空白。
那一刻他發現自己情不自禁的迷戀中丸過涼的雙手,過溫的身體,握手的力道太緊,懷抱的姿勢又太鬆,語氣太軟弱,愛的姿勢卻又堅決...
*
第三次睜開眼睛時,上田發現自己還在床上,中丸依舊佔據床的另一端。
天快要亮了,天亮時,中丸會親吻的他的額頭,會說他愛他,會起床穿衣服,會踩在地毯上,會去廚房準備早餐,會從電視櫃上拿走車鑰匙,最後會開門,然後會關門。
離去。
然後,上田會坐起身,會清醒。
徹底,清醒。
『幸福,不可以只是一個人的…』小龜這樣說。
幸福,當然不可以只是一個人的,要兩個人在一起才會幸福的阿...不是嗎...
中丸和他原本幸福。
淳和聖可以幸福。
小龜和仁應該要幸福。
上田很認真地想著,哪裡出了錯呢,他們會攪和成一團,好像沒人幸福...
可是公主沒有錯,中丸的妻沒有錯...
他們都是兩個人啊...成雙也成對...誰都沒有落單阿...
怎麼會不幸福呢...
上田發現他可以寫一百種結局給小說裡的主角們,好的,壞的,開心的或難過的,可是他卻把自己的故事寫得亂七八糟...糟透了...
*
中丸的妻沒有見過上田,所以上田登門拜訪時他說:「您好,我是中丸的同事。」
她的微笑很真誠,伸出的右手很柔軟,上田伸手握住時不敢施力,深怕一不小心就會把她捏碎了。
中丸的孩子已經會走路了,站在中丸的妻身旁,小小的手抓著女人的裙角,大大的雙眼看著家裡的訪客,上田想起了中丸的雙眼...
他們深陷在情慾時,世界是如此的模糊不清,只有中丸的雙眼是清澈的。
那孩子的眼睛也如此的清澈,就像他的父親,輕易的就可以把他看穿。
客廳裡的赤西看到跟在中丸的妻身後的上田時嚇了一跳,先是轉頭看著中丸,又把目光放回上田身上,像是無聲地問著,『你為什麼在這裡?』
『你又為什麼會在這裡?』上田在心裡也這樣反問赤西。
「我想我們先去出去好了,你們三個看上去有重要的事情要談。」
中丸的妻抱起孩子走出客廳,拖鞋磨擦地板的聲音走進某間房間,停頓,上田猜想她也許在拿東西,接著腳步聲由近而遠,經過客廳,最後停在玄關口,然後開門的聲音,小孩子說話的聲音。
「爸爸忙,媽媽帶你出去玩。」中丸的妻輕聲的說,如此溫柔的聲音。
門關上後上田頓時鬆了一口氣,像是浮出水面呼吸到新鮮空氣一般,他站在中丸的面前,他在中丸的家。
「小龍...你不該來這...」赤西看著上田,用和龜梨一樣的語調喊他。
「赤西,我從沒想過你的愛居然如此愚蠢...」上田說這句話時並沒有看著赤西,而是看著中丸。
對,他們的愛都太愚蠢,他們一直在找出口,卻都沒有發現愛情是一個圓,沒有出入口,只能從上方墜落...
中丸帶著他,他帶著淳,淳帶著聖,赤西帶著小龜,他們一起走進了死胡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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